spanclass="content-word-light"第5章/span
免开尊口
武修远回到朱楼村，放下行李，一眼见堂窑墙上挂着一幅崭新的1981年挂历，弟弟一张张翻开让他去看，全是电影明星剧照。父亲自豪地端出一台春笋牌收音机，对修远说：“这是给你买的，你说别的同学有这个，咱也得有。”
修远在学校经常借用同学的收音机听英语、日语、名作欣赏节目，他不白借，会送同学几节电池。同学不要也不行。春季开学不久，修远从收音机里收听到刊授大学招生广告，号称这是一所没有围墙、全国人数最多的大学，入学不必考试。武修远兴冲冲邀约几位同学汇款报名，领回来一大摞课本，抽空就看。期望以此去圆殷切希望的大学梦想，将许久的郁闷一扫而光。
城市里的季节更替远不入乡村那般敏感，不知不觉进入初夏。这天，班长通知修远到班主任办公室去一趟。武修远猜不出叫他何干，班主任一见他就欢快地说：“你们七月底就要毕业。凭你的学习成绩和在校表现，你有可能留在省城工作。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想法。”
武修远往上推了推眼镜实话实说：“老师，我倒是想留在省城工作，可我爹一直给我说，我是老大，毕业后还是回本地好，守家在地好照顾家里。离家远，什么忙也帮不上。我还是回我们那儿吧。”
“想回老家去，这个好办。你们农村来的孩子，就这点儿不好，不舍本土眷念家乡，缺乏长远发展眼光。”
武修远说不出口的理由还有：前段时间，他坐公交去师专学校看望贾秀苗，两人一起去了人民公园散步，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，漫步在河卵石铺成的甬道上，修远往上推了推眼镜，装作随意的样子问贾秀苗：“我马上就要毕业，你说是留在省城好呢还是回咱那地方好？”
贾秀苗调皮的眼神望着他的眼睛：“决定权在你，各有各的优缺点。你是想留还是想回呢？”
“我想留，可是父母想让我回去。”
“省城各方面条件肯定要比咱县里好，我倒是想留下，可是我们师范专科生那来那去，只能派遣本地。”
“噢？这样啊？倒是省得考虑分配去留。”
贾秀苗回到集体宿舍，室友们看着她笑，让她老实交代来看她的那位小伙子是她何人。宿舍里贾秀苗颜值最高，贾秀苗引而不发，反问她们猜猜是啥关系。七嘴八舌说啥的也有。睡她下铺的胖墩说：“都别吵了，贾秀苗，我问你，他现在是上学呢还是上班？”
贾秀苗照着镜子说：“中专学校读书，马上就要毕业。”
胖墩撇撇嘴：“贾秀苗，我严正警告你，再怎么说咱也是个大专生，大专生可不能下嫁给中专生，主动降价自毁前程。”
贾秀苗盈盈笑着：“谢谢诸位提醒，我们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而已。”
两个月之后，武修远怀揣派遣证到长治市粮食局报到，粮食局政工科安排他去下属企业粮油集运站工作。粮油集运站地处火车站附近，属于郊外，既收粮又售粮，负责接收从港口发来的美国、加拿大、法国、澳大利亚等国的进口小麦，也往港口发运上级指定的本地玉米出口。库区里面有二十五栋存放粮食的库房，八座钢板焊接起来的存储食用油大油罐。大油罐内部通着暖气管道，防止冬天食用油凝固流不出来。
场院占地二百余亩，一条铁路专用线横贯库区，比起只卖不收粮的粮店，要大许多倍。站长接过武修远递来的分配档案，打开一看，见修远在学校学的专业是仓储检化验，不假思索说：“年轻人先到第一线锻炼锻炼有益处，你去检化科工作吧。”
检化科担负的职责就是对来粮、出粮进行品质检测化验。修远接触到具体业务才清楚，不久前国家刚刚提高了粮食统购价和超购加价幅度，调减了粮食征购基数，准许粮食议购议销，恢复了粮食集市贸易，他们这个国营粮食企业在普通人眼里算得上炙手可热。他原本抱着宏大的理想，现在却干着琐碎重复的工作。每天不是进库房就是上汽车，从麻袋、面袋里抽取样品，回到化验室检测化验小麦、玉米、谷子、大米、面粉的杂质、水分、容重、不完善粒。他喜欢数学，却不爱和数字打交道，比较起来，他最喜爱诗歌。诗词最为凝练，最适合抒发悲欢离合，最易于将自己的隐秘思想夹藏其中。
下了班去食堂里吃过饭，修远回到宿舍里坐在桌子旁，阅读中外文学名著和名人传记。看书过久眼困，操起毛笔习字练书法，只要是报章杂志讨论的社会敏感话题，他都要浏览，得出自己独到的见解。
几个月亲身实践，有在学校里研读的功底，常识性的技术他已经手到擒拿。在学校时，聆听着老师励精图治的鼓舞，诵读着心潮澎湃的诗句，他常常做着意气奋发的梦想，待步入柴米油盐现实社会，始才得知梦想与现实本来就是天壤之别。
这天，修远收拾书桌，取出在校时记的读书笔记。随手一翻，正巧看到了自己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的警句：spanclass="zy8"命运给你一个低的起点，是想告诉你，让你用你的一生去奋斗出一个绝地反击的故事，这个故事关于独立，关于梦想，关于勇气，关于坚韧！/span
朱虎羚自视甚高，总认为除了读书其他任何方面不逊他人，他甚时候也瞧不起楼土旺。政府摘掉楼土旺家的富农帽子，楼土旺走路挺直了腰板，有了充足底气。土旺高考落榜，朱虎羚讥笑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，却是再不敢提富农二字。生产队分给楼土旺家一头毛驴，土旺找到一份拉平车的活计。毛驴套着缰绳在前拉套，他驾辕，人畜一起用力拉平车，往工地运机砖、沙子、石灰、水泥。这天下午大约四点钟，朱虎羚卖完软柿子正骑着自行车返程，上陡坡时望见楼土旺身贴地面成45度角，布鞋底钉的皮带掌已经折裂开，肩膀上搭着的粗麻绳勒得肩胛骨深陷，上衣扭结成一团，浑身淌着汗水，后脊背洇湿一大片。朱虎羚翻身下车，伸出一只手帮着推车。楼土旺扭回头擦汗，对他感激地笑笑。上去坡，朱虎羚松开手，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，上前与土旺并行，问土旺：“你这一天能赚多少钱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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