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赐良机刺大帅
坐落在北平什锦花园胡同的吴佩孚住宅,是个十分幽静的环境。这座精美雅致的小花园洋房,本是东北军统帅张学良的别墅。1927年冬,吴佩孚被北伐打垮,走向穷途末路之后不久,张学良念及上年初吴佩孚与其翁联合攻打冯玉祥国民军的情谊,将别墅送给他为栖身之地。近两年多来,这里是日本特务头子和汉奸们常来常往的地方。日本侵略者为了借用他北洋直系军阀首领这块老招牌,企图由他统帅所有傀儡,收拾中国残局,曾派土肥原、大迫通贞、川本芳太郎和他原来的政治顾问岗野增次郎,以及王克敏、朱深、梁鸿志、任援道等人,穿梭似的来这里作动员工作,希望他出任绥靖委员会委员长。吴佩孚为自身计,提出要有实地、实权和实力,也就是说,要给他划定一块很大的挑选地盘,给他十个师的军队,规定很大的职权范围他才出山。日本政府认为他要价太高,交易未成,只给予他北平临时政府特别高级顾问的头衔,每月由临时政府发给他50万日元的车马费。日本政府决定扶植汪精卫在中国主政,计划让吴佩孚出任国家主席和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之后,从今年6月到10月,由华北派遣军司令部每月发给他200万日元的活动经费。他都照收不误。吴佩孚对日本的安排很满意。但他考虑自己已经66岁,担心自负两项重任力不从心,想到有了军队就有了一切,只答应出任军事委员长。所以,8月20日,当多田与芳子向他提出首相的意见时,他十分恼火地公开顶撞。十天前,阿部首相的复信使他变得神气起来,喜滋滋地吩咐爱妾张佩兰,把当年自任“十四省讨贼联军”统帅时,自己设计并由高级缝纫师制作的黄呢料帅服,从箱底里翻出来,晒过太阳去掉霉,成天陶然地穿在身上,还不时地对着镜子照照。经这么一打扮,很有几分虎死威犹在的气慨。
“大帅!喝点参汤吧。我亲自做的,你尝尝,看比李嫂做的哪个好。”张佩兰端着一碗人参汤走进书房来,轻声叫唤着正斜躺在睡椅上看《幼学玉林》的丈夫。她喊丈夫为“大帅”已经十四年了,但越喊越凄苦,越喊越悲伤,有时甚至如同喊着死去的亲人的名字一样难过。可是,自从收到阿部首相的复信之后,又感到喊“大帅”不够分量,不够滋味,她殷切地等待着喊“委座”的那一天。她将参汤放在睡椅旁边那摆着香烟、火柴、烟灰缸和一杯浓茶的小圆凳上,顺手拉过一张太师椅面对着丈夫坐下来,以为他没听见,又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。
吴佩孚正看到《人事》篇,已经看得入了迷,的确没有听到她的呼唤。现在他应了声道:“知道了。”他情不自禁地念道:‘人有一天,我有二天,便见大恩之爱戴。’这句话说得好,实在说得好!”他把书盖在脸上,陶醉极了。他22岁中秀才之后,只在山东老家教了一年学馆,就一直过着走南闯北的戎马生涯,但说话总也改变不了蓬莱腔。
“什么一天二天的?”张佩兰轻轻把书拿过来,莫名其妙地在他大腿上摇了摇。
“这是《幼学》上讲的,你曾经读过,忘了?”他竖身坐在睡椅上,望着比自己小二十来岁的张佩兰。她是个迟暮的美人,虽然进入徐娘年纪,不再容光焕发,但皮肤白白净净,风姿绰约,弯弯的眉毛,那凤眼仍然勾魂摄魄。在丈夫心目中,她永远是个年轻妻子。
“人有一天,我有二天,便见大恩之爱戴。这在说我哩!”吴佩孚的目光是甜的,语调也是甜的。
“说你大帅?”她更加莫名其妙了。
“我头顶上不是有个天吗!从东海和黄海之间横渡过去,那边不是还有个天吗?”吴佩孚脸上隐约的微笑,在他嘴边闪现出来。
“我懂了!”张佩兰哑然失笑,“正因为有那个天的大恩,将使大帅又一次获得许多人的爱护和拥戴。”
“佩兰你说得词不尽意。或者说,你还没有完全理解我的思想感情。”吴佩孚微笑着摇摇头,但无责备之意。
“我与大帅脉搏一起跳动,血液一起流动,哪怕你打了呵欠,打个喷嚏,我都能够知道你为了什么哩!”她不服气地噘着嘴,但无反驳之意。
是的,只有张佩兰最有资格说这句话。她有文化,也有政治头脑,与吴佩孚结合二十四年来,是不离他左右的军师,曾经以第三师师长太太,两湖巡阅使太太,直鲁豫三省巡阅使太太的身份依偎在丈夫身旁出谋划策;他血腥镇压京汉铁路工人和屠杀共产党人的残暴中,包含着她的一分凶狠;1924年丈夫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战败之后,她为他1926年的东山再起和进一步制造战乱而推波助澜;近十二年来,丈夫一蹶不振,她一边为他分忧解愁,一边奔走周旋在东北、天津与北平之间,与日本侵略者沆瀣一气。她的脉搏的确与丈夫一起跳动,血液与丈夫一起流动。
“准确地说,由于有了那个天的大恩,将使我获得两国人的爱护和拥戴,从而使我统帅全中国的军队。”吴佩孚得意忘形地大笑一声。
“是呀,我理解得不够全面。”她感佩地说:“我的知识水平和理解能力,怎能与大帅相比!”
“我知道,只有你最理解我。”吴佩孚端起参汤喝了一口。他由人参想到东北,想到奉天,想到亲信卫士侯育民,疑惑地说:“近两天,我发现侯育民的神色有点不对头,你注意到没有?”
“没有!”张佩兰一怔,“侯育民跟你多年了,有什么可疑的?”
“过去侯育民很少到我的书房来,一年到头最多来两三次。”吴佩孚沉思着说,“可是从前天下午至今天上午连续来了两次。前天来,我问他有什么事,他吞吞吐吐说想回奉天看望父母。我考虑收到阿部首相的信之后,有些必要活动要参加,少不了他的警卫,劝他两个月以后再回去。今天上午他说要借本书看,问他想看什么书,他说随便什么书。我这里全是五经四书一类的古籍,不论他随便拿哪本都读不懂。你看,这不是行迹可疑吗?”
侯育民接受任务已经十天了,迟迟不能下手,因为在感情上总觉得过不去。他19岁那年在吴佩孚手下当兵,因学过武术而被编入警连。不久,遇上第二次直奉战争。有一次,警卫连打得只剩下侯育民和另外两个人,当奉军一颗手榴弹向指挥部扔过来时,侯育民眼明手疾把吴佩孚压在自己身下,结果他背部和左臂受伤,而吴佩孚安然无恙。在北伐战争中,又是两次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吴佩孚脱险,因此成为吴佩孚的亲信卫士。吴佩孚一直把他留在身边。他的妻子是吴佩孚给他娶的,房租费和两个小孩的学费,都是吴佩孚付的。去年,他母亲病了,吴佩孚送给50块银元,准他一个月假期让他回奉天侍侯母亲。侯育民想到这些,总感到不能忘恩负义。但是,他很矛盾。想到侯晓霞与他是同祖父祖母的亲堂兄妹,而土肥原又是个惹不起的大特务头子。10月10日上午一见面,他们慷慨送给他一支无声手枪,还许诺事成之后给予他250万日元酬金,他可以无忧无虑、舒适逍遥地度过下半辈子,又感到不好推辞。几天来,他老是做恶梦,不是梦见被土肥原拉去五马分尸,就是被吴佩孚拉去活剐,一觉醒来,吓得满身虚汗。他在神情恍惚中,两次闯进吴佩孚的书房,心慌加手软,藏在身上的无声手枪怎么也拔不出来。他到底不是暗杀专家,心有所亏,行有所乱,自然逃不过老奸巨滑的吴佩孚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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